「澎湖查某,臺灣牛。」查某,台語「女人」之意,整句話是形容澎湖女性不論農事、海事、家事都要操煩,任勞任怨、忍辱負重,好比吃苦耐勞的「臺灣牛」。這句諺語不只在長輩的閒談間聽到,更早在清代文人官吏來臺(澎)經營時,就已被文字記錄下來。清道光29年至咸豐3年間(1849-1853年)任臺灣府學訓導的宦遊詩人──劉家謀,就曾在詩作中深刻記下:
「臺牛澎女總勞躬,八罩何須羨媽宮,至竟好公誰嫁得,年年元夜學偷蔥。」 (〈臺灣竹枝詞〉第一首,收入《觀海集》)
「八罩」是今日望安的舊稱,位於澎湖本島南方,澎湖四大離島之一,也就是所謂「離島的離島」;「媽宮」則是本島馬公市區的舊稱。這首詩側寫了女性期盼嫁得好人家而有偷蔥的傳統習俗,並隱喻澎湖女性不論離島還是市區,都難以避免勞苦命運,詩中所說「臺牛澎女總勞躬,八罩何須羨媽宮」,用現代白話來說,就是:離島不用羨慕市區啦,澎湖的女子就是勞碌命啊!
「真教澎女作臺牛,百里飢驅不自由。三十六村歸未得,望鄉齊上赤嵌樓。」 (《海音詩》第十五首)
這首則是在說,咸豐初年冬春之交,澎湖飢荒,許多女性被賣到臺灣府城為婢,這些失去人身自由的澎湖女兒們,為解思鄉之苦只能登上赤崁樓遠望海的彼端,懷想故鄉故人。整首詩體現了澎湖女性的無奈與悲苦。
澎湖傳統產業是海上作業的「討海」與陸地耕作的「作山」並存,另外有老弱婦孺在潮間帶撿拾螺貝海菜、挖蚌殼、捕撈小魚等較簡易的漁作,稱為「落海」。《澎湖紀略》記載:「澎民男有耕而女無織。凡一切種植,俱係男女並力;然女更勞於男,蓋男人僅犁耙反土,其餘栽種耘耨俱女人任之。諺云:『澎湖女人臺灣牛』。蓋言其勞苦過甚也。澎湖地皆赤鹵,可耕者甚少,俱以海為田。男子日則乘潮掀網,夜則駕舟往海捕釣;女人亦終日隨潮漲落,赴海拾取蝦蟹螺蛤之屬,名曰討海。易曰:以畋以漁;澎俗有焉。」
一般而言,需要粗重體力、危險性較高的工作由男性擔負,如:遠洋和近海捕撈、疊石滬,以及較耗費體力的農作。而女性囿於傳統禁忌無法上船出海,但舉凡農務、漁務等幾乎都由女性一手包辦,加上繁瑣家務、子女教養、侍奉長輩、張羅一家老小的吃喝……,可想像女性勞動往往甚於男性數倍。澎湖女性必須忙裡忙外,陸海「兩棲」的艱苦心情,在澎湖珍貴的民間文學「褒歌」中更是信手捻來,屢屢可見。
有描述操持家務時,一面勞動一面感嘆的辛酸: 「手摜監籃揙塗豆,想著艱苦目屎流,坐 園內就愛哭,佇時艱苦會出頭。」 「手摜畚箕欲巡牛屎,我咧艱苦恁毋知,無父無母是大厲害,也才著佇死做到來。」
也有臺灣女性嫁到澎湖無法適應,只能藉歌抒發心中愁苦: 「六月日頭火燒埔,阿娘招兄嫁澎湖,交通飛機就不到,三頓就食番薯圈。」 「土豆開花釘落土,臺灣查某嫁澎湖,毋知澎湖這艱苦,趕緊三日倒頭烏。」 (按:「趕緊三日倒頭烏」比喻急忙收拾包袱,如同洄游的烏魚般逃跑。)
「澎湖查某,臺灣牛」不僅映照出傳統澎湖女性集體記憶的斑駁血淚,也讓我們看見,她們在承擔著艱苦地理環境與父權社會結構的雙重壓力下,仍堅毅勇敢地撐起澎湖一片海闊天空。
延伸閱讀:
許淑月,〈海島之聲──澎湖褒歌研究〉,臺南:國立臺南大學國語文學系國語文教學碩士班,碩士論文,2004。
高芷琳,《澎湖諺語》,臺中:晨星出版,初版,2004。